14.
林敬言留短信給方銳的那會兒，他人前一天剛回老家，整個晚上就陪著家裡幾個年紀比較小的孩子玩。等到孩子都累了，他哄著他們去睡以後，正想回房間小憩一下，又被長輩們叫去喝酒和聊天。雖然平常不碰酒，但方銳還是意思意思地喝了幾杯，陪著聊到三更半夜累得眼睛都快瞇起來了，才告訴還毫無睏意的幾個人，說他要先休息。後來才一回房裡，就動也不動地倒在床上，一路睡到了近中午。
被外面小孩子嬉戲的聲音吵醒時，方銳沒急著離開床，而是先撈了手機，縮在被窩裡看看有沒有什麼信息。林敬言也傳了幾則給他，他迷迷糊糊地先點開來看，讀了幾行後瞬間整個人都清醒了，直接匆匆忙忙地撥了通電話過去，然而對方沒接上電話。
打了幾通以後林敬言都沒有接聽，他先是暫時放下了手機，盥洗後拎著手機下了樓，三不五時想到就撥上一通。終於在午餐時間開始前，林敬言接了電話。知道他人在哪以後，方銳想也沒想就準備要去訂回N市的票，打算盡快趕回去。
他找了正在庭院幫忙花草澆水的媽媽，然後和她提了這件事：「我明天要先回N市一趟。」
聽到方銳這麼說時，他媽媽的語氣有些訝異：「這麼急著走？不多留個幾天？」
「有些事情要回去處理，對不起。」他其實真有些愧疚，難得回老家一趟，原本明天還約了要出去玩。但林敬言這事擱著，他真一刻也無法放下心。
「……你不會是和敬言吵架了？」
「……」方銳無語，剛剛講電話肯定被聽見了：「不是，但他情況不太好。」
「怎麼了？」
「還不太清楚，剛剛打過去手機又沒接了。」
他媽媽之前見過林敬言，特別喜歡他這個孩子，簡直把他當親兒子看待。一聽也急了，沒再留著方銳，要他趕緊上網訂個票然後快些趕回去。
方銳原本想告訴林敬言他明天幾點到呼嘯，但在不知道第幾通電話轉接語音信箱之後，他就放棄了聯絡上林敬言這件事，傳了個短信給他。晚上他跟著家裡的人吃飯，順便慶祝祖父大壽，原本是想下午就走，但家人要他至少吃個晚飯才去搭車。老家離N市的路途有些遠，轉車什麼的要花上好段時間。中間他雖然還是笑著鬧著，但其實沒太用心在活動上，偶爾有個空檔就會下意識地拿起手機來看看，林敬言還是沒回，他猜那人是不至於做什麼傻事，但應該就是想躲著家裡的人，可能已經直接把手機關機。
直到在呼嘯宿舍門口看到林敬言走出來，也沒管手上還拿著行李，方銳直接把東西隨意放在了地上，就跑上前抱住了對方。直到林敬言也回擁了他，他那顆懸著一天的心才終於放了下來。
提著剛買好的早餐，他們倆走在回呼嘯宿舍旁的小路上，方銳一邊抱怨著N市實在太冷，一邊悄悄地縮在林敬言身邊。他們回了林敬言的房間，在那個早晨，林敬言告訴方銳究竟發生了哪些事。方銳就偶爾回應個幾句，大多時候都是靜靜聽著。
「他們有說要你別再打榮耀了嗎？」方銳想到這件事，他知道林敬言家裡大概的情況。這幾年對於他的職業沒再抱持著剛開始時那麼大的反感，但終歸希望他找份安穩和平凡的工作。而人正在氣頭上時，什麼千百年以前的事被拿出來算帳好像也不是不可能。
「沒。」林敬言搖搖頭：「其實他們說完後我就跑出來了，再講下去的話大概是會提到……吧？」
他苦笑，也不清楚他離開之後，他們到底打了幾通手機要聯絡上他。其實他會到哪也是挺好猜的，搞不好人等等就找上來了也說不定。林敬言是挺了解自己在做些什麼，要他以旁觀者的角度來解讀的話。打從一句話也沒交代就直接回來呼嘯那裡開始，就是一連串不成熟的逃避行為。事情真有更好的解決方式，只是他無心再去細想而已。
一切太突然了，儘管早已無數次想像哪天這個祕密被發現之時，該怎樣去面對處理。然而當事情真正發生，他卻感到了深深的無力感。不知道電話接起的那一刻自己該怎樣去做回應，而又不想再聽見怎樣的冷言冷語。
「那之後你有什麼打算？」方銳說：「我陪你回家？」
林敬言看著方銳，忍不住笑了，搞不懂這傢伙是太有勇氣還是家裡真太寵他，怎麼腦袋能冒出這樣大膽的想法。他揉了揉方銳的頭髮，然後惹來他的反擊：
「……也沒什麼打算。」他說。
就船到橋頭自然直吧。
15.
一直到隔了好幾天，林敬言覺得心情平復些後，才終於發了個短信回家裡。說是隊裡開始忙了，最近天氣變化大，他們也記得身體多保重些。晚上他和方銳準備睡以前，他的電話鈴聲就響了。林敬言習慣為不同的群組設不同的手機鈴聲，方銳因為常常和他待一起，所以大部分的鈴聲都認得。這時他原本都在床上躺平了，又馬上爬了起來，看著已經拿起手機的林敬言，久久沒說話。
林敬言在整首歌都快播完以前終於接了電話，可能是因為方銳就待在他旁邊，他突然覺得好像也沒什麼好擔心的。結果很好，至少五分鐘的通話過程裡沒什麼情緒性的字眼。他們好像很有默契地就此裝作若無其事，彷彿幾天前他只是因為有急事趕回來呼嘯一樣，其它什麼也沒發生。待母親終於和他也說上了句晚安以後，林敬言終於鬆了一口氣。
方銳聽剛才林敬言回的話和這時的表情，就知道大概也沒什麼事了。他親了林敬言的臉頰，然後輕輕地從背後摟住了他肩頸：「睡吧？」
「好。」
第一天晚上，方銳其實跟他聊了很多，兩個人很少那樣幾乎一路聊到天亮，也很少一次對彼此分享那麼多的心裡想法。談起一場不一樣的戀愛是真的辛苦，他人陽光下自然而然地牽起彼此的手，自己有時卻得藏著那份心思，裝作只是單純的朋友而一切若無其事。有時藏都藏累了，甚至會開始質疑起是不是做錯了什麼，甚或天真的希盼自己從來就不是個喜歡男人的人，因為假若真是那樣的話，所有的所有就會變得簡單許多。
「但如果是那樣的話，就不會和你這麼好的人在一起了。」
他說，很簡單的話語，卻讓他差點紅了眼眶。
後來其實家裡偶爾會打來個電話，就要不要談個相親啊之類的問題。來來回回幾句以後，才剛要說到還不是很想結婚時，他就感覺出氣氛的不對勁了。連忙補了一句最近真的太忙，要不下個月找個時間，他一定去。
掛上電話，林敬言才終於鬆了口氣。大概明白家裡明明已經放棄了好陣子，最近又突然催起婚來的原因是什麼。要把話說得難聽些，就是怕他真一輩子跟男人廝混在一起。儘管心裡不是很願意，他還是會硬著頭皮順他們的意，只要有空閒就去和人見上一面。
當中有個女孩最令他印象深刻，一頭比他還短的頭髮，剛聊上不久就直接說明了，抱歉占了他時間，只是她要是不來的話，對父母那還真說不過去。
他聽到這裡忍不住笑了，怎麼兩個人的境遇就這麼像？
他們兩個建立了共識以後倒是聊了開來，反正就當交個朋友，一起吃個午餐。不知道為什麼後來各自提到了還不想結婚的原因，林敬言說得委婉，女孩倒是聽出了些什麼來。
「同路人嘛，」她笑：「敬上一杯。」
「你回來啦？」
「嗯。」
「看你今天好像比平常開心一點？」方銳第一次看到林敬言去應付飯局回來以後不是眉頭深鎖：「是不是遇上了漂亮的姑娘？」
「怎麼？吃醋啦？」林敬言外套還拿在手上，就先給了他一個擁抱。方銳不說話，就看著林敬言，一臉悶悶不樂的表情。林敬言倒沒放在心上，就笑笑地看著方銳，看他有多會演。
後來方銳先放棄了，上前給了林敬言一個蜻蜓點水的吻：
「一起洗澡？」方銳的眼睛閃過一絲狡黠，林敬言一看就知道他在打什麼鬼主意。
「好啊。」
「我遇到了那個姑娘，就和我們一樣。」晚一點，兩個人終於忙完該忙的，然後一起窩在床上睡時，林敬言突然開了口。
「嗯？」方銳知道林敬言在提哪件事，卻不太懂他的意思。
「她也有個伴，和她一樣是個姑娘。」
「真巧哪。」
「她說她們明年就要偷偷去結婚了，就算家人不樂見一樣。喜歡誰是個人自由，為什麼要跟不喜歡的人過一輩子∣∣她是這樣跟我說的。」聽到這裡時，他真覺得這女孩特別帥氣也特別勇敢。
「我們哪天也偷偷去結婚？」
「哈哈，可以。」
幾次以後，終身大事是沒訂下來，但日子漸漸開始相安無事。林敬言和家裡的互動漸漸恢復以往。他和家人說話時方銳通常就待在旁邊，剛開始他也會擔心，還會假裝在忙自己的事，實則偷聽他們在聊些什麼話，久而久之發現也沒什麼異樣，心裡的一塊大石頭才漸漸放了下來。
直到有次，張佳樂傳了一部電影給林敬言，兩個男孩子相戀卻因為重重阻礙而分離的故事。方銳想這片子是真的挺好看，演員演技很細緻，劇情編排也很有張力∣∣但回頭絕對要揍張佳樂那傢伙，然後安慰著把頭埋在他懷裡的林敬言。早一點的時候他是真的被嚇到了，因為他從認識林敬言以來，真的完完全全沒見過他難過成這個樣子。因為他就是那樣的性子，平時看起來溫婉，但其實個性堅毅得很。那段日子和家裡關係再怎麼糟糕，除去剛開始幾天狀況比較不好，過了以後也就是一副沒有什麼事的樣子。
林敬言沒再跟他談這些事，也沒再露出難過的表情，他也就沒再想那麼多。
或許是因為林敬言的年紀比他大上太多，又是他的隊長、他的前輩。一直以來大多時候，都是林敬言在照顧和保護他，很多時候方銳也會不自覺地習慣多依賴他一些。久而久之他都快忘了，其實林敬言那顆心也是柔軟，只是很多事情對他而言難熬之時，他也不會輕易表露出來。
方銳不記得兩個人那天多晚才睡，他也忘了時間，就靜靜陪著對方，讓他一次好好宣洩個夠。平常他們都有太多無法言說，祝福以外更多是流言蜚語，被人評價、被人衡量甚至被人咒詛。同樣只是去愛一個人，卻不知道需要比他人多上多少無畏和勇敢。
他就想著，希望有天這些也都會過去，而雨過天晴。他們真能手牽著手，就在晴朗的陽光底下，說好一輩子相知相惜。
留言列表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