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

 

「你知道詩經的擊鼓嗎?」

 

 

01.

 

年紀還很小的時候,林敬言跟著爸媽去參加過堂哥的婚禮。那時他才三四歲,對於大多的事情記憶都是模糊的。只隱約記得有天叔叔來他們家,一群大人聚在客廳。而他就一個人從房間裡抱了桶積木出來,坐在沙發後面的一塊地毯上,安安靜靜地自己堆著積木。

「這個是什麼?」

小林敬言一個人玩得很認真,連他的叔叔蹲在旁邊看著他玩也沒發現。直到對方拿起他放在一旁拚好的積木問他問題,他才抬起頭來,用有些不標準的發音回應:「車子。」

「你做得好漂亮。」他叔叔稱讚了他幾句。

小林敬言小小聲地說了句謝謝,表情看起來有些開心。後來看著叔叔好像沒有打算馬上離開,就把裝積木的桶子往兩個人的中間推了推。家裡就他一個小孩,雖然他總能自己窩在角落玩上一兩個小時,但有時大人們怕小孩子這樣會覺得寂寞,就會下來陪他一起。

「你想不想當堂哥的花童?」跟著拚了幾塊積木以後,叔叔又問了他一個問題。

「嗯?」小林敬言眨了眨眼,一臉疑惑地望向他叔叔。那會兒他還沒上幼稚園,很多詞彙的意思他都不太懂。

 

後來婚禮當天準備入場,新郎新娘到定點時,就看到小林敬言在弄著領結,一個人低頭忙了許久。原本覺得可能就是小孩子調皮喜歡玩,後來看著情況不太對,他堂哥先是蹲了下來,問他怎麼了。

「這個掉下來了,」他抬起頭,可能是因為焦急的關係,一張挺可愛的臉蛋上,此時卻掛著快要哭出來的表情:「我不會弄。」

「我幫你好不好?」新娘溫柔地微笑,雖然她因為服裝的原因不是太方便行動,但就是挺想跟這小孩子有些互動。

小林敬言點點頭。她接過他手上抓著的小領結,細心地幫他調整長度然後扣好:「脖子會不會不舒服?」

他搖搖頭,臉上終於漾起了笑容:「謝謝姊姊。」

「不會。」她摸了摸他的頭,聲音聽起來仍是溫柔:「謝謝你來我的婚禮。」

 

這時場內響起了音樂,小林敬言跟著他們走上了紅毯,然後被在紅毯最尾等兒子回來的爸爸一把抱起。跟著爸爸回位置的時候,他在爸爸的耳邊講了悄悄話。

「把拔。」

「嗯?」

「我長大以後,也想娶跟新娘姊姊一樣漂亮的女生當新娘。」

「哈哈。」男人被小孩的童言童語逗得笑得開懷:「好啊!」

 

夏休期的早上十點,林敬言剛剛睡醒,他揉了揉眼睛,花了一些時間找到躺在床底的小熊圖樣室內鞋。然後在浴室裡拎著有小白兔印花的水杯刷牙時,邊想著方銳在生活用品的添購上還真是充滿惡趣味,同時開始思考自己怎麼會夢見那麼久以前、早就快要全然遺忘的事情。

    他搖了搖刮鬍泡的瓶子,想著可能該買罐新的了。二十幾年後的一切和當初所想真天差地別,沒有白色婚紗,沒有浪漫的婚禮,也沒有漂亮的新娘,只有小熊和小白兔,衣櫃裡幾件逗比風格的情侶T,和一個和他交往了四年的男朋友。

 

第十賽季剛剛結束,林敬言只想休息一陣子,對於下個階段的人生規劃也暫時沒什麼安排。於是他每天過著慵懶而愜意的生活,睡覺睡到自然醒,在床上賴床個十幾二十分鐘,起床盥洗以後穿著居家服晃去廚房弄點吃的,然後搭著影集一次把早午餐給解決。

前幾天張新杰早上十點打來時,在電話響了第二通以後他才撈起床頭的手機,然後在近日的生活作息被對方知道了以後,無可避免地被人藉機教育了一番。直到過了十分鐘後終於結束通話,整個人都已經清醒的林敬言嘆了口氣,稍稍做了個簡單的自我反省。在霸圖時為了身體狀態,雖不至於和張新杰一樣十一點準時上床睡覺,但也恪守一份大致規律的時間表。然而離開霸圖以後,他是真的才沒過多久就已把那些自律通通拋諸腦後。

昨天凌晨,他終於拆開Q市寄來的最後一個紙箱,之前準備搬宿舍時張佳樂跑來幫忙,紙箱上的字幾乎都是他寫上的。不過張佳樂這個人的字嘛,林敬言看著紙箱上難以辨識的字跡,覺得說好聽些,叫做隨性奔放,不留情面一點的說法,就是字跡真潦草隨便得可以。他盯著紙箱許久,還是看不出張佳樂到底在上面寫了些什麼。

倒是終於想起這個箱子裡裝些什麼後,林敬言愣神了幾秒,才起身去書房找來一把美工刀,然後把貼得齊整的封箱膠帶給一刀割開。

收藏品一類的東西,張新杰建議他可以最後再做整理,比較不會沾上灰塵,整理過程中也不用擔心因為碰撞而造成毀損。林敬言把手辦一個個擺在幾天前才剛送來的玻璃櫃裡,最早最早,剛入聯盟時一起帶進榮耀賽場的唐三打,後來和鬼迷神疑的套裝限定版,以及最後一年到霸圖戰隊時出的冷暗雷。他小心翼翼地把用來防止撞擊的小盒子和泡綿一一拆開,周邊收藏都是仔細擦拭過後才慢慢擺上,待所有東西都收拾好時天色已暗,看了眼掛鐘,林敬言才發現都已經晚上七點,而他到剛剛為止完全忘了時間。

雖然退役以後他很快地把東西一一打包成箱然後填上N市住處地址,不過接著就為了看第十賽季的總決賽而來往SH兩市──然後才剛歇會兒,正準備開始搬家的大工程時,換世邀賽的日期公布了,他是在榮耀論壇先看到的訊息,地點在瑞士蘇黎世,論壇底下的帖子已經開始沸沸揚揚地八卦世邀賽選手人選。林敬言盯著設計華麗的宣傳網頁和配上磅礡交響樂的概念影片,花了幾分鐘思考自己該不該親臨現場。

花費什麼不是太大問題,但這次比賽地點遠在歐洲,不是搭上飛機以後閉目養神,睡上一覺醒來以後就能到的地方。語言還有住宿也都要事先做好功課,再來就是一趟旅程下來要忙不少手續,挺麻煩的。

林敬言當下想著就讓這事先擱著,慢慢考慮,不急著做出決定。但後來的他倒是挺行動派的,兩三天後方士謙打來問他打不打算去歐洲玩一趟時,他已經把來回機票都訂好了。

 

和旅館洽談好住宿的那天晚上,方銳打了個手機過來,問他要不要開視訊聊天。

「室友回家了?」

「上個周末說要回家一趟,說過陣子事情忙完了就回來。」

「好,那你等我開個電腦?」

 

透過視訊鏡頭,林敬言猜方銳才剛洗完澡,半塌的茶色短髮上還淌著水珠,一條白色毛巾隨性地掛在肩膀。這時他正趴在床上,只簡單穿著寬鬆的T-shirt和運動短褲,筆電大概是放在床尾。因為鏡頭角度的關係,林敬言隱隱約約可以瞄見方銳光裸的小腿肚,雖然沒有什麼肌肉,但線條特別好看。

「老林?」聽到方銳叫他的名字,林敬言才意識到自己的心思早已飄到不該飄去的地方。好不容易終於回過神時,他發現方銳正微微瞇著眼睛,也是一副若有所思的表情:「為什麼今天你看起來好像跟個熊貓似的……。」

「……可能是因為黑眼圈?」雖然半年多前一時興起配了副眼鏡,但林敬言也沒近視,通常只有出門時才會搭著它。在家裡和方銳聊天時自然也是沒戴著的,若有黑眼圈自然也明顯了。

「嗯,坦白從寬,」方銳突然一臉嚴肅:「說吧,是不是糟糕的事做太多了?」

「……。」聽到對方的胡亂猜測,林敬言只是笑了笑,並不打算認真回方銳的話:「之後想去一趟蘇黎世,正忙著排行程呢。」

「你也要去嗎?」方銳問了林敬言。而看著他嘴角藏也藏不住的笑意,林敬言就知道一定事有蹊翹。

「早一點時張佳樂那傢伙打電話來告訴我,國家隊成員今天公布,他入選了。」

「哦,恭喜他啊。」

「也恭喜你?」提出這個疑問句時,林敬言腦海裡浮現了先前興欣對上輪迴的總決賽,海無量在場上一個人擋下雲山亂和笑歌自若的畫面。超水平發揮,從頭到尾沒給對方破綻,成了那局比賽的亮點之一。

「當然啦!」

方銳沒從語氣裡表露太多情緒,但也不用太認真盯著他表情,林敬言就能輕易理解他現在有多麼開心。

「狀態上恢復得還可以?」

「嗯。」方銳點點頭:「有比上個禮拜好上一些。」

「那比賽就好好打,記得不要太勉強。」

「知道啦──」

林敬言後來又交代了幾件挺瑣碎的事,大致上就是要他時間到了就乖乖睡、別再躺在床上玩手機、還有什麼食物都要吃一些──方銳想著這樣的林敬言還真有幾分像老媽子,但心裡倒是不覺得他煩。他能明白林敬言有怎樣的顧慮,前些日子對上輪迴的第二場比賽,那會兒他的狀態讓林敬言擔心得不了,還打了電話要問他情形。不過方銳那時早睡了,林敬言打了幾通電話他都沒接,後來隔天林敬言還直接跑來找他。他那時忍不住笑了,想著這人好像比自己還要掛心這事,然後給了他一個擁抱,說自己真沒事,好好休息就好。

那次和林敬言在上林苑通上視訊,他們最後又聊了一兩個小時。雖然方銳幾乎已經忙了整整一天,到了晚上其實有些累。但一想到等過幾天以後集訓開始,一時半刻可能很難再有寬裕的時間和林敬言講上那麼久的話,他就捨不得和對方說上一句晚安。

直到方銳累得下一秒就要闔上眼睛,他們才依依不捨地結束了這次通話,兩個小時三十七分鐘。

 

 

 

 

02.

 

林敬言後續的出國行程安排弄得挺久,也是第一次到國外旅行那麼多天,將近一個月的時間,若說要每個隊的每場比賽都不漏看,倒是可以很輕鬆地把行程表給排滿。然而難得出國一趟,林敬言並不想花費所有時間在關注榮耀上,也想趁機安排些行程四處走走。這方面他就沒什麼經驗了,一開始完全沒半點頭緒,只好先埋著頭搜尋大量資料,為了做足功課,那幾天他幾乎翻遍了各種旅遊書和論壇。

 

倒是準備工作完成以後,距離出發還有幾天的空檔,林敬言想著也沒有其它事要忙,就從櫃子裡翻出了一個硬碟。以往他的習慣都是每個賽季結束以後大整理一次一年以來的存檔,雖然以後這些東西可能再也用不著了,但反正也閒來沒事,他泡了杯紅茶,抱著筆電在沙發上將視頻一一歸類。

這時手機響起了提示音,方銳傳來了一張圖片,是自拍,照片裡的他穿著一身黑色西裝,背景像是休息室,看得到有人正窩在角落打盹,他想那個人應該是葉修。

林敬言打了方銳的手機號過去,結果卻是葉修接起來的。

「老林好久不見啊。」

「方銳呢?」

「在忙著拍照呢。」電話一頭的葉修語氣聽來慵懶,林敬言同時也察覺了他的無奈和不耐煩:「拍完就接著訓練了,結束時間晚上九點。」

林敬言聽了葉修提到的時間點後有些驚訝,畢竟方銳昨天才告訴他,因為要進行第二次定期會議,所以他們今天一早就要集合:「這麼晚?」

「沒辦法啊,宣傳的行程一進來,事情又都耽擱了……啊,時間差不多了,我先掛了。」

結束通話以後,林敬言又多看了幾眼照片,也忘了已有多久沒見到方銳這個樣子。方銳一向喜歡比較輕鬆的裝束,頂多就是當上呼嘯的副隊長以後,偶爾一些需要出席的重要場合,他會意思意思打個領帶然後穿個西裝外套。然而次數也不多,就連和他感情最要好的自己,可能算起來沒看過幾次。

最後林敬言把這張挺難得出現的圖片按了存檔,留了幾則訊息給方銳,才又回頭繼續忙自己的事。

 

 

下午時間,林敬言和幾個老朋友約了出門吃飯敘舊。他們當年是高中同班同學,一群人以前是一起玩著過三年的,甚至有一個後來還和林敬言進了同個大學。這幾年他們幾個各自完成學業以後,雖然都回了老家工作,然而平時大家工作都忙,周末加班也是常有的事,能夠一約就約成實在難得。尤其前些日子,林敬言還去了Q市兩年,一年裡回N市的機會少之又少,都忘了有多久沒見上面。

而難得相聚,幾個人話匣子一開就是沒完沒了,後來還跑了另外一間以前學校附近的小吃店續攤,等到聚會終於結束,時間也已經晚了。

林敬言回家後看了掛在客廳的時鐘,素雅的紅白鐘面,當初他搬新家選款式時猶豫了很久,最後還是方銳幫他挑的。此時短針已經指在了九的位置,他撥了通手機給方銳,可方銳那邊仍是轉語音信箱。想起那群玩了榮耀大概就什麼也不管的人,林敬言沒再打上第二通電話,先是進浴室洗了澡。等到他換上居家服而且吹完頭髮,窩在客廳準備開之前新買的影集光碟來看時,熟悉的音樂鈴聲響起,方銳終於回撥了電話:

「老林老林──」

「訓練結束了嗎?」

「嗯,剛剛才結束,」林敬言瞥了眼時間,比表訂的還要晚上一小時。儘管方銳的精神聽起來還不錯,但他還是在想這樣一整天下來,對於體力的消耗實在太大了些:「都還在調整呢,唉,配合起來不能跟全明星賽一樣隨性,麻煩。」

「也好。」想到第十賽季全明星賽的狀況,林敬言忍不住笑出聲來:「難不成你們又要新杰上場打擂台嗎?」

「哈哈,這樣也是挺出奇不意的?」

腦洞一開,方銳又腦補了不少荒唐畫面,直到後來鬧得差不多了,才又回到正題。他約略提了一下今天的訓練情形讓林敬言知道,贏了幾把輸了幾把,配合起王杰希的思路有多累人,還有食堂今天的晚餐口味清奇但李軒那傢伙喜歡得不得了之類的。林敬言也提起了早一點時他跟葉修講過電話的事,但很顯然的,後來葉修沒和方銳提到他打來過:「咦?什麼時候?」

方銳實在有些好奇,雖然林敬言和葉修還算相熟,不過並不到平常有事沒事會打上電話聊天八卦的程度。再說,葉修這次來B市前雖然辦了手機,但幾乎就是擺著好看當裝飾的,方銳很少看到他拿出來用。

「那時你可能在拍宣傳照?」林敬言回想:「大概是在你傳照片給我不久後。」

 

提到那身黑色西裝時,方銳倒是忍不住情緒激動了起來,劈哩趴啦地開始抱怨今天安排的行程有多麼沒人性。林敬言從頭到尾沒插嘴,默默地聽他說完。

「喻隊最後竟然說,沒拍完的不准進訓練室,只能看視頻研究,你說他狠不狠心!」

「……。」林敬言想著當年呼嘯拍宣傳照,他也是不知道花了多少力氣才把人從訓練室弄到攝影棚,對於喻文州的決定深以為然。

拍攝正裝照是聯盟的意思,當然選手們就差希望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能巴在電腦前練習了,絲毫沒有前往攝影棚的意願。馮憲君看一個個大神都不太願意配合,覺得也不是什麼辦法。最後才透過喻文州達成了協調,分成幾組前往拍攝,盡可能減少浪費的時間,其它人就可以留下來練習,同時攝影棚也換了一個離集訓中心更近的地點。

當然,沒好好配合拍攝的話,就別進訓練室了。

於是,和孫翔單人PVP打沒一分鐘就先被抓走的方銳覺得很憋屈。

那時他們血量八十比七十,而且孫翔還跟他賭了一頓消夜。

 

「是說那套衣服之後就歸選手了,不過好像也很少有機會能穿啊?」

「你姊姊結婚的時候呢?」

「她才剛跟前男朋友分手不久而已,你忘了嗎?」方銳提醒了他,林敬言和他的家人挺熟的,經方銳這麼一提,很快地對這件事情有了印象。

「而且她這次還跟家裡說了,暫時不談感情了,想專心忙事業,甚至開玩笑說我還沒結婚以前她就不結。我爸媽一聽都急了,還私底下問我考不考慮先跟你去國外領個證哈哈哈。」他講到最後都笑了,雖然也知道家裡是真的擔心,但聽到家裡兩老連這樣一句話都能扯出來時,還是忍不住覺得他們的想法太有趣。

「你不是說想等退役?」這件事情他們倒是談過了,在各自幫對方戴上那只對戒的那時候。

「對啊,順便蜜月旅行個三五個月,不是很好嗎?」方銳的語氣理直氣壯,於是那套訂製的高級西裝可能在邀請賽結束以後真又要躺在衣櫃的最底處了。

……還是我們可以先拍個結婚照之類的?」林敬言也不太清楚自己的腦袋迴路為什麼產生了如此令人驚奇的思考,反正他是這麼和方銳說了:「夏休期時先簡單安排,一個禮拜左右?」

「……」方銳一時半刻沒說話,林敬言原本在想這傢伙是不是正在想什麼話準備來吐槽他,但方銳的回答倒是不同於他所猜想:

「好啊!」

也不是沒經過思考就作的決定。方銳那句答應的話語來得看似突然,但事實上他們兩人已經交往好幾年,也說好了退役以後要同居。雖然沒有什麼浪漫的求婚,不過也早一起挑好了戒指。只是打比賽時兩人都不習慣手上戴著東西,所以戒指都是分別掛在項鍊上的。

「你不是說覺得這種事情最麻煩了嗎?」

林敬言笑,以前方銳還說過,要是哪天他們兩個可以結婚的話,他也不想辦婚禮,說一堆東西要準備啊簡直麻煩死了。

「……這個嘛……」方銳想了想然後回答:「和你的話根本無所謂吧?」

 

方銳有些忘了他講這句話的當下,電話一頭的林敬言究竟頓了多久。只記得林敬言說他要準備睡了,然後和他說了晚安以後,他在浴室洗臉時回想今天的對話內容,才發現自己講了一句挺肉麻的話。

後來他再仔細想想,覺得那句話也挺好的,露出了滿意的表情,關掉書桌上微亮的桌燈,然後在就寢前讓筆電跑了個更新。

等待筆電自動關機的時間裡,方銳躺在床上玩起了手機。刷完微博以後還不到特別想睡,想著也沒啥事想幹,輸入了幾個關鍵字,找起了別人拍的婚紗照來。他不是特別討厭拍照的人,從以前到現在,一群朋友出去時常常都是他掌著鏡頭的,雖然相較於大部分人來說,拍攝一組這樣的照片,對於他們兩人而言或許不是那樣必要。但他就想留著紀念──他們沒能辦上典禮,沒能在法律上擁有被認定的關係,要有張證可以說搞不好這輩子都是困難重重。然而若僅僅是單純一起拍個照,這事就沒那麼多複雜的問題了。

刷了四五頁頁面之後,手機提示鈴在十二點準時響起,那是方銳前些日子叫林敬言幫他挑的鈴聲。

總決賽以後陳果和蘇沐橙要求他去一趟醫院,方銳其實覺得只要好好休息,過陣子狀態大概就能恢復。但終歸為了讓身旁的人安心下來,最後還是跑了一次檢查。醫生主要是要他調整生活習慣,注意不要過度疲累,還有規律的運動──如果不想讓情況繼續惡化下去然後早早退役的話。

醫生最後真是那樣跟他說,儘管語氣並不強硬,還是讓方銳捏了把冷汗,回興欣以後他也不敢再拿身體開玩笑。總決賽那輪他表現不錯,第二輪團體戰結束時卻出了意想不到的糟糕狀況,甚至最後一輪比賽他根本沒力氣上團隊賽──而這回邀請賽又是一輪不小的消耗,就算結束以後事情也還沒完,回興欣又要繼續和新人間的磨合和調整,只怕再不好好休息,下個賽季的出場真會成問題。

方銳在切掉音樂以後很快地把手機按了關機,然後平時掛在身上的項鍊放在床頭的盒子裡,最後只留了一盞設在床邊的小夜燈。他們這次在集訓地點住的都是單人間,隔音效果做得好,幾扇氣密窗關了以後連外頭大馬路車輛來往的聲音也幾乎聽不清,只要夜深了以後就特別安靜。

 

那時他小窗了林敬言,要林敬言挑首喜歡的歌給他。

「你要做些什麼用的?」看到訊息以後林敬言馬上開了最近的歌單,挑著一陣子以後突然想到,方銳會這樣問應該是有什麼原因。

「提醒準時睡覺用的,手機提示鈴。」

「哦,好。」

過了幾分鐘以後,林敬言傳了純弦樂的音檔給他,同時好奇問了方銳:

「怎麼不簡單選個一首自己喜歡的就好?」

「哈哈,都放自己挑的歌多沒意思?」

林敬言喜歡的音樂類型跟他不太一樣,甚至這幾年還迷上了古典音樂。方銳自己是不太懂這些,但他常覺得林敬言喜歡的曲子總也特別像是林敬言他本人一樣,沉穩,恬淡而溫柔,給他一種莫大的安全感。

就這件事,他一直沒告訴過林敬言真正原因,儘管兩年以來已習慣了遠距離,但還是希望每天晚上聽到那鈴聲時,都能想到對方一點。

 

 

 

 

03.

 

要說方銳什麼時候開始察覺自己對林敬言有不太一樣的感覺,是早在很久很久以前。還是第四賽季的冬天,他的生日剛過完那會兒,才成為呼嘯預備隊員並不久的時候。

迷迷糊糊地吃了幾口粥,然後吞下苦澀的藥丸時,當年才十七歲的方銳突然想起姊姊在他離開家以前跟他說的,N市冬天很冷的,身體多保重些──這句話他一直沒特意放在心上,他的體質不太怕冷,小時候和一群小孩子玩一起時,往往大家都換長袖穿起外套了,他卻總是嫌熱,還會嚷著想買冰來吃。家裡衣櫃也沒幾件長袖衣服,聽到家裡的人那樣講的當下,他只覺得他們把事情都說得太嚴重了一些──

然而現在回想起來,自己實在蠢得可以。

那幾天N市的溫度驟降,比每年同時間點的氣溫還要低上許多。連身為N市本地人的林敬言也在和方銳閒聊提起,以往這個時候都還不是這種溫度的,這樣的天氣著實有些反常。

再加上從G市到N市也才幾個月,方銳還沒完全適應環境,有些水土不服,最後當天呼嘯的主場比賽也無法跟著了。發燒,三十八度半,附帶咳嗽和頭疼等症狀,明明前一天人還好好的,一個晚上而已所有感冒副本都在他身上開了。一大早鬧鐘響了人也沒醒,直到中間林敬言結束一段練習時,發現方銳還沒出現在訓練室,才去敲了方銳的房門。

原本以為只是睡過頭之類的而已,站在門邊等時林敬言還想著等等要好好念他幾句,所以當方銳久久沒有應門,他發現事情有些不對勁時,連忙跑去跟宿舍管理人員借鑰匙。儘管門外吵吵鬧鬧,方銳依然沒有被這些聲音給吵醒,林敬言進門時只見一個人還在棉被裡縮成一團。直到打算直接搖醒方銳時,林敬言才發現他的額頭有些燙……嗯,來到N市的第一個冬天,還是個G市人。

「……隊長?」聽到林敬言叫他的名字時,方銳才醒了過來。他揉了揉眼睛,試圖爬起身子,卻被林敬言以動作阻止。

「等等經理會過來,你今天還是別訓練了吧,身體先養好比較重要。」

方銳愣神了幾秒,花了些時間消化完林敬言和他說的話以後,才點了點頭。他大致上是有點感覺,自己身體不大舒服,應該是生病了,才會連點力氣也使不上,否則早上被鬧鐘吵醒卻發現情況不對勁時,他是很想打通電話請個假的,只是連通話按鈕都還沒來得急按下,他就又失去了意識。

他偷偷觀察了幾眼,看林敬言的表情裡有沒有半絲慍怒神色,畢竟隊內請假規定白字黑字寫得清楚,而他不僅沒遵守,還讓林敬言在訓練時間特別跑了一趟來看他的情況。

然而林敬言看起來並沒有在生氣的樣子,反而看起來有些擔心。他先弄了杯溫水給方銳,然後問他有沒有要吃點東西。

方銳搖搖頭,說想睡一下晚點再吃,人又往床上躺了回去。他有些頭暈,覺得光坐著就不太舒服。

在經理來了以後,林敬言交代了幾句就先回了訓練室,他還有一些隊務要忙,不太方便久留。方銳後來一直是昏昏沉沉的,只記得自己好像有和林敬言再說上幾句話,再來的也沒什麼印象。

 

他幾乎一覺睡到了傍晚,醒來以後狀況已經比早上好上很多。一方面已經充足的休息,再來藥效也發揮了作用。只是他還是沒那個勁走到比賽會場看比賽,想著沒準去外面吹個冷風回來又病情加重,或者好不容易到會場又會被隊長叫回來。最後到了集合時間,方銳也沒到戰訓室去集合。只是開了筆電就坐在床上,等著看待會的比賽實況轉播。

果然身體狀態依舊沒有太好,擂台賽和團隊賽中間的廣告時間,他又不知不覺地在電腦前睡著了。直到團隊賽打到一半了才又醒來,撐著一顆迷迷糊糊的腦袋,最後終於硬是把比賽全看完。

等到網路轉播切掉訊號源之後,方銳原本打算刷刷微博和QQ,卻發現自己肚子有些餓了。他想起今天中午自己也醒來一次過,看到手機顯示十二點半時也沒有半點從床上爬起來的意思,去了個洗手間以後又直接回床上躺平,正打算繼續睡得不省人事混過一餐,電話就響了起來。

後來林敬言從食堂弄了點吃的來,平常食堂的菜單是沒有白粥的,大概也是特別麻煩廚房人員另外做的。方銳端著那碗粥,想起隊裡幾個前輩總是笑說林敬言太寵他,原本他認為事情才沒前輩們說的那麼誇張,但看著那碗還冒著熱氣的粥時,他發現好像真沒辦法反駁這件事。

不過那碗粥還是放涼了,因為他沒什麼胃口。最後只勉勉強強吃了幾口,其它部分全都沒碰。

方銳先是關掉電腦,看了看時間,發現今天比賽打得挺晚的,隊裡的食堂平常這時候關了。放在櫃子最上層的儲備零食前幾天也才剛吃完,一直沒能來得及去補貨。面臨斷糧危機的他再三確認櫃子裡真的連一包餅乾也沒剩以後,終於放棄了最後的掙扎,認命地換了套衣服,準備去外面買點夜宵,然後就在走廊上遇到正好要回房間的林敬言。

林敬言還穿著隊服外套,看來才剛從比賽會場回來:「要出去?」

「還沒吃飯,」方銳眨了眨眼:「想出去買點東西。」

「我跟你出去吧?等我換個衣服。」林敬言要方銳稍微等他一下,他才剛從比賽會場回來,身上都還穿著呼嘯的隊服。方銳戴上口罩以後就坐在沙發上等林敬言,林敬言沒讓他等太久,過了三五分鐘以後就和方銳一起下了樓。  

「走吧。」林敬言換了一套黑色的大衣,然後和方銳兩個人一起出了門。

 

「靠這什麼天氣?」宿舍的大門都還沒關上,方銳就罵了句髒話,然後下意識把衣服拉緊了些,他覺得今天好像又比昨天更冷了點。

「今天早上看天氣預報,好像又比昨天低了兩三度吧?」林敬言說,望了一眼還戴著口罩而且咳嗽得厲害的方銳:「還是我去幫你買就好?」

聽到這句話時,方銳原本有些心動。然而一想到要回去那個自己已經關了一整天的宿舍時,他還是放棄了這個主意:「還是跟你去好了,待在房間挺無聊。」

方銳說著,然後順手多扣上了一顆大衣的釦子,儘管並沒有因此覺得更暖一些。

「瞧你的手都是冰的。」林敬言很突然地抓起了他的手,沒有意料到林敬言會直接湊上來,方銳被他的動作嚇了一跳:「你有圍巾或手套嗎?」

方銳搖了搖頭,只敢盯著宿舍門口的告示牌看著。也不知道原因,明明沒做錯什麼事,他卻不敢對上林敬言的眼睛。

「還沒買。」方銳在上午咳個半死時,已經把淘寶的購物車給結帳了,然而東西大概要隔幾天才會送來。

林敬言看方銳還是堅持著要出門,又冷得縮成一團的樣子,就先把自己的圍巾借給了方銳。只是在走去買東西的路上,方銳還是忍不住挨得更接近林敬言一些,儘管他們沒走太遠,大概也是怕他冷著,林敬言最後說去一間呼嘯宿舍對面巷口的小吃攤買熱食就好。

「買回去吃吧,宿舍暖氣比較暖。」

 

林敬言看方銳不怎麼會打圍巾時,他主動問方銳要不要幫忙,然後把他手上的那條格紋圍巾拿了過來,很熟練地幫他圍上圍巾,打了個簡單但比較保暖的造型。那會兒林敬言和他靠得特別近,方銳幾乎可以感受到對方溫熱的鼻息。

回宿舍以後林敬言先是送方銳回寢室,然後告訴方銳不用急著把圍巾還回來沒關係,他還有幾條備用的,不怕冷著。

「我再教你怎麼打圍巾?」

「嗯。」方銳覺得自己的臉有些發燙:「謝謝。」

「不會。」林敬言微笑,把手上的提袋放在方銳的桌上:「明天再斟酌自己的狀態,沒恢復的話沒來複盤沒關係,我再把資料整理給你就好。」

 

 

 

 

 

 

04.

 

林敬言待每個人都好,但也真的特別寵他。

他喜歡和林敬言一起的感覺,和他相處總是特別愉快。其實他在呼嘯的訓練上一直不是很順遂,原本在藍雨時他玩的是氣功師,後來被呼嘯看中,加上他們也認為方銳有那樣的天分,才輾轉來到呼嘯戰隊,而且也改了一個流氓的職業。雖然在還沒進藍雨訓練營以前,方銳也是重度遊戲沉癮的小孩子一個,遊戲裡六大系二十四職業,幾乎一半以上方銳都有至少一張帳號卡,但他在進到訓練營以後接受的系統化訓練,接觸的僅僅氣功師這一職業而已

而到呼嘯以後,方銳在玩流氓上一直都挺挫折的,沒有什麼起色的成績其實帶給了他不小的壓力。少數幾個能夠放鬆下來的時刻,除了和同期訓練營的朋友還有和家人之間的相處以外,大概就屬和林敬言。

 

每個人都說他們兩個感情很好,然而方銳最近總在想,自己對於林敬言是不是其實還抱著更多不一樣的情愫。然而他沒什麼戀愛經驗,一時半刻對這件事也不是太敢肯定。

還待在學校念書的時候,方銳大多時間都把注意力放在玩電玩遊戲上,頂多額外的興趣就是放學後去打個籃球,一直沒在這件事上特別上心。以致於那天晚上,在林敬言的監督下吃完感冒藥然後回房裡睡時,他窩在暖和的被窩裡,發現一向挺好入睡的自己,第一次知道了什麼是輾轉難眠。

他知道他喜歡林敬言。喜歡林敬言這樣一個隊長,總是照顧著自己,花很多心思在自己身上,對自己比對誰都要好。

但要是他對於林敬言的「喜歡」其實是愛情呢?

 

過去他並沒有思考過,思考過自己有可能去喜歡上一個男人這樣一類的問題,也對於要怎麼解讀自己心裡對於林敬言的想法,感到有些茫然。

林敬言在他心中固然是不一樣的存在,他在呼嘯裡最喜歡的時刻就是跟林敬言處在一起。例如有些時候,他會在訓練結束以後的夜晚跑去隊長宿舍,有時是和林敬言請教一些問題,有時沒什麼要緊的事,就純粹聊聊天,或者偶爾會一起約出去吃個消夜。但那樣的情感是單純的仰慕還是愛情意義上的喜歡,坦白說,他沒把握自己能分清。

 

後來這件事就成了方銳自己偷偷放在心底的秘密,而這事也一直沒再有什麼進展。然而在另一方面,在冬休期前後,方銳因緣際會改練了盜賊這一職業,從原本初來隊裡時被定位的接班人身分,轉而和林敬言開始打起了配合。與此同時,戰隊也做了讓方銳在第五賽季出道的決定。

那段時間比起方銳還在練流氓時,他和林敬言的相處時間更多了些。除了平常隊內的練習外,林敬言也常撥時間出來和方銳磨合,並且給予方銳不少技術上的指導。很多時候連訓練以外的時間,他們兩個人都是待在一起。

方銳挺慶幸呼嘯願意給他足夠的寬容,明明當初是買接班人來的,卻願意給他一個轉職業的機會。畢竟起初只是他在訓練成績成長的停滯期時,林敬言問他要不要做個不一樣的嘗試,然後提及他應該可以嘗試看看盜賊,比起流氓搞不好更適合他的風格。後來發現兩個人這樣打起配合來意外的有默契,戰隊方面看過他們的視頻錄像後也認為這樣一個組合很有可行性。也沒再堅持方銳要繼續練流氓,找來了以前退役的盜賊選手留下來的帳號卡,把鬼迷神疑的帳號交給了方銳。

他們兩個練配合練得勤,常常都是比其它隊友還要晚結束訓練,方銳也常在晚上洗完澡後,拎著消夜跑去林敬言的房間裡研究視頻。林敬言比他大上六歲,也已經當了三年的職業選手。戰隊希望他們成為搭檔,坦白說他的壓力是有些大的。方銳總覺得他和林敬言之間不論於哪方面,都有著很大的距離,而倘若自己不多花上些心力,可能不是那麼輕易地能夠追上他的腳步。

有天他們看視頻看晚了,終於結束以後方銳很順勢地倒在林敬言床上,也就是鬧好玩的,用有些撒嬌的語氣說他懶得回去,問能不能乾脆就和林敬言一起睡。

林敬言笑了笑,喃喃念著怎麼要成年了還跟個小孩子一樣,表情看起來雖然有些苦惱,但卻沒有拒絕。方銳直接鑽進了林敬言的被窩裡,那時天氣已經漸漸回暖,至少一起搶一床棉被不怕也不怕冷著了。

 

當然啦,雖然告白又是很久以後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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